我属下士兵的第一个死亡事件，发生在我们在881高地南峰驻守时。当时，我们有一个班在铁丝网外执行夜间设伏任务，位置就在高地面向溪山方向的铁丝网外不远。这个方向的铁丝网离我的掩蔽部也就75码左右（胡注：约68米），甚至更近，如果我不是顺交通壕，而是直接跨弹坑走的话。
    那是一个阴沉、浓雾、潮湿的夜晚。我听到了枪声，只响了一枪。我立马知道出事儿了。设伏点只发一枪的话，肯定有问题。如果是查理来了，那各种枪声、爆炸声肯定响成一片。我猜测，可能是一次意外走火吧。
    步话机里传出的呼喊打破了寂静。听到第一个音，我就知道，坏了，出大事儿了。那简直不象人发出来的喊声。当一个人如此呼叫时，任何人都能听出他的惊惶失措。完全是高3个8度音的全力嘶叫。
    “班长中弹。请求支援，救命啊！”他喊到。
    “立即撤回来！现在马上！”我在步话机里对那个排的排长咆哮道。
    他们把担架抬到了直升机起降场边。我第一眼看到伤者，我知道，他死了。他的眼睛大睁着，但空荡荡的，毫无生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刚被打死的人，我看见了死亡，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感觉到了他已经死了。卫生员告诉我说，他还有救，还有脉搏。我说，“你确定吗？你真的确定吗？”
    他被击中了右肩上部。子弹的贯穿出口并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只是在肩膀上部有两个小洞。直升机几乎是立即就向高地飞来了。
   直升机飞走后大约半个小时，我接到了营部的呼叫，说他抵达时已经不及格了。不及格！这是他们用来指什么人战死了的专用词语，知道吗？就象你只是在学校考试没通过，你不及格。事实上，他是中了他手下人的一枪，他误入了他自己布置的伏击圈中。
    这事儿跟查理完全沾不上边儿，所以，上头要做调查。这项任务被指派给了我们的一个姊妹连上尉连长。他在我的高地待了5天。这种背景下待在我的高地，让他很不舒服。他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这种事儿，也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个职业军人，一个海军陆战队职业军官。这个任务很明显让他很难受。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家伙，当他在做一件让他非常不舒服，但又不得不做的事儿时的表现？他扭来扭去，要不就突然起来、坐下，好象他的卵蛋位置不对，他要把卵蛋弄进裤衩里，但又不想用手一样，就这样起起坐坐，外加急扭，直到卵子调进去。上尉一边上上下下，扭来扭去，一边对我说，“呃，哥们儿，我不得不参你一本。”
    “没事儿，我能理解。”我们握了握手。
    “真是对不起，哥们儿，”他在登上直升机前又对我说，“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问自己，我在意吗？我有可能会对一张鸡毛不如的斥责信在意吗？到现在5年来（胡注：作者参军时间），只有这次，这些职业混蛋终于有机会咒我一回，还能指望他给出我别的什么好来？况且，整件事来看，真正悲惨的只是死了的那个士兵。如果通过斥责，能让海军陆战队感觉舒服一些的话，我宁愿把那张该死的混帐斥责信钉在我的屁股上，让所有的人随时都能看到。但是，这样子对死者又有什么用呢？这整件事儿中，只有他的死才是真正的悲剧，其它的都无所谓啦。
    这件事，我一点没有把责任推给下面的排长。在我们的勇者游戏中，责任和处分只能由我来承担。营长J.B.中校几乎是抱歉似地通知我说，我被处以斥责处分，一份正式的官方斥责信将会被记入我的军官服役记录中。我回答说：“随便，中校，我能理解。没事儿的，我扛得住。”
    也许，这就是他们弄了大量象我一样的后备役军官来此打仗的原因，这样一来，职业军官才可以保住他们的军官服役记录清白。我怀疑大家是不是也明白这个事实。在越南打仗的许多陆战队员都是征兵或后备役重征来的，前线的基层指挥官基本上都是陆战队后备役军官。在连级及连以下级，大多数军官都象我一样，在标符USMC（胡注：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缩写）后面，都有一个R字。R代表的就是后备役，也就是说不是该死的职业军人。朝鲜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也是如此。
    我从未要求看看斥责信的内容。我猜得出来它上面会写些什么狗屁东西，陆战队做什么都有操蛋的固定模式。无非就是说，我应当监督管理得更细一些。检查，检查，检查，规范上是这么要求的。训练，训练，再训练，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训练。好吧，如果士兵们在前线只不过呆几周的时间的话，这些屁话也许还能管点儿用。但是，当他们在前线要呆上长达一年的时间，一年间，几乎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你还指望有人能愿意听你的这些狗屁废话？反正，要是我是个无官职的应征士兵，被征到越南这种乱七八糟的操蛋地方，即使雨季里也还得每天出去，弄得全身酸痛，然后，在我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里，还来个职业军官唧唧歪歪地要我上什么训练课，那么，我扔到教官脸上的东西不会是苹果，代替的，我会扔给他一个暴躁的手榴弹，轰，一次性解决问题。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本着这条原则对待我的部下，我承认并且尊重个体间或不同团体间的差异。如果一个战士就是要犯傻，那是他所在班和他的少尉排长的事儿，应当由他们自己解决。如果有个班长比少尉排长强悍，我不会站在排长一边，操他妈的绝不。我要的就是把这些最强悍的家伙抓在我手里。任何人都不可能仅仅因为他的地位或军衔，而从我这儿得到特别的另眼相看。我确信，我这样做是对的。弹雨乱飞的时候，每次我命令部下前进，他们都完全服从，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质疑过我的决定，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信任，来自于相互间的完全信任。
    我部下的第一个亡者，就是这样被他自己的士兵杀死的，我对他的死深感哀痛。我到现在仍记得他的样子，他的眼睛，他的空洞、蓝色、毫无生息的眼睛。第一个看来总是比较突出，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只要我还在呼吸，我永远忘不了。他是自己走进了他自己布置的伏击圈中的。去他妈的为什么，没有‘为’，也不知道‘什么’。他就是这样做了，被干掉了，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