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肯尼迪是美国第一政治望族的最后男丁，他以这本回忆录为家族和自己画上了句号。其自称在1963年约翰遇刺、1968年罗伯特遭暗杀后，曾一度“酗酒”，常常容易被巨响所吓惊。这些年来，他接受了“悲剧环环相扣”的结论。本文摘录的是他在被诊断出患有癌症的最后日子里的生活。2009年8月25日爱德华病逝，终年77岁。

    确认得了脑瘤

    2008年5月20日，星期二，春光明媚。刚刚从药物麻醉中苏醒过来的我躺在波士顿一家医院的病床上，薇琪用她那饱含爱意和焦虑的淡褐色眼睛注视着我，令我心中充满慰藉。周一活体组织分析报告确认我得了脑瘤——左顶叶上有一颗恶性神经胶质瘤，医生私下告诉薇琪和我病情很不乐观——估计最多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

    对于死亡我历来敬畏，它的突然来临曾不止一次让我陷入沉思，但是我有两个理由拒绝接受医生的推断。

    首先，这源于我在逆境中坚忍不拔的固执性格，坚韧是父亲为我们兄弟姊妹灌输的诸多教育中的一种。他教导我们永不言弃，不要消极地接受命运；不管面对什么挑战，都要竭尽最后一丝努力。也许正是受到了这种信念的鼓舞，小乔伊在二战快要结束时自告奋勇地接受了一项高度危险的飞行任务，最后不幸牺牲。也许同样是基于这种信念，杰克在自己的鱼雷艇被日本人撞沉之后，顽强地漂浮在太平洋上等候着救援。我相信，依然是这种信念影响了亲爱的姐姐露丝·玛丽，上天无情地夺走了她的智力，而她却坚强而达观地生活着。她会笑、爱玩儿、酷爱四处旅行，甚至还很擅长交际。

    其次，类似的论断我已经听过多次，老实说已经听得有些厌烦了。我尊重事实，一生听过不少可怕的消息，但我不希望也不需要自己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我相信如果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困难至少还有成功的机会，而悲观的心态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失败。我的基因里还真没有这种失败者的心态。不管怎样，对于这种“在劫难逃”的话，我并不感到陌生。相比起得知两个孩子被诊断出恶性肿瘤后的痛苦，医生对我病情的那些预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1973年，小泰迪年仅12岁，他膝盖后面的包块被诊断为骨瘤。医生告诉我们得这种病的人极少能活下去，但是我们一直坚信泰迪能挺过来。

    泰迪后来被迫截肢，还忍受了两年极其痛苦的治疗。但是正如我说的那样，泰迪挺过来了。47岁的他现在已经结婚，是一位商人和律师，还是两个可爱孩子的父亲。同样，2002年女儿卡拉被诊断出患有“无法通过手术治疗”的肺癌。医生告诉我们，摆在她面前的是极小的生存概率。和当年泰迪生病时一样，全家人都拒绝接受这一论断。后来我们邀请了一批该领域的专家会诊，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异口同声地认为卡拉的病无法治疗。卡拉随即接受了手术和大剂量的化疗、放疗，我们一直陪伴着她做完了所有的化疗治疗。在我的引导下，卡拉树立起了自己的信念。7年之后的今天，卡拉已经是两个茁壮宝宝的母亲，健康、活力又充满朝气。在亲身经历和信念的双重鼓舞之下，薇琪和我决定再次放手一搏。我会尽力活下去，我要用自己的事例感染那些被凶耗折磨得失去希望的人们。

    用亲身经历为他人带去希望

    薇琪和我着手制定一个计划，“一步一步地来”，我们相互鼓励着。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去航海，5月22日，星期三，我离开了马萨诸塞综合性医院，带着薇琪和水狗踏上了在海恩尼斯港静静等候我们的米亚。清风中，米亚灵巧地穿梭在南塔克桑德的碧波中，这片水域是那样的熟悉，65年前，杰克曾在这儿教我航海，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从前。　　在科德角的这段日子里，我请好朋友拉里·霍洛维茨博士利用我们比赛这段间隙组建一个医疗小组。“谢谢你们，”我对小组成员说道，“我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想表现得更加积极一些，我愿意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其他人带去希望。”会诊临近结束的时候，我们敲定了一个手术方案，辅之以化疗和放疗。

    几天后，我们在杜克医学中心接受手术，并成功地达到了预期效果。一周后，薇琪和我高兴地返回海恩尼斯港，路上我们开始商量怎么实施下一个秘密计划。这个秘密计划是我们决定接受手术那天定下的：如果手术一切顺利，我们将一起参加在丹佛举行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而且我还要登台演讲。

    于是我开始准备全国代表大会演讲。我把老朋友兼老牌演讲撰稿人鲍勃·施鲁姆请到家里来一起商量该如何准备。我只需告诉他们开场时想要说的话，鲍勃和薇琪自有办法相互配合着把余下的部分实现。

    8月24日，星期天，全国代表大会开幕的前一天，我们乘坐专机前往丹佛，在丹佛租了一套公寓，助手们开始紧张地把我的演讲稿录入提示机。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我举起手示意大家暂停一下。“感觉有点难受，”我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体的一侧突然感到强烈的疼痛，他们迅速把我送往医院。

    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在经历了脑部手术、放疗、化疗，即将登上丹佛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演讲台，实现自己愿望之际，我却莫名其妙地遇到了生平第一颗肾结石。医生们忙着准备用强效药物给我镇痛，一向处乱不惊的薇琪流下了眼泪。

    “如果决定采用镇静剂，你得想清楚他是否要参加今晚的演讲；你不能就这样替他做出决定；他为今晚付出了太多。”

    “怎么办？”我迷迷糊糊地问薇琪。

    “你可以到现场向大家挥手，”她说，“我们全家一起去，你向大家挥手就好。”

    可是，我不是来丹佛跟大家挥手的。

    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妥协：如果临近演讲时我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施鲁姆就把原先准备好的讲稿压缩到四行。假设状态不错——当然，在当时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他就把原稿压缩至一半。要是在平时，这个长度的演讲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全国代表大会定于下午6点开幕。大约4点半的时候我苏醒过来，“出发吧。”我对大家说。我能做到，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能做到。大会终于开始了。侄女卡洛琳·肯尼迪首先登台做了一个漂亮又温暖人心的开场介绍，紧接着大会播放了由马克·赫尔佐格和肯·伯恩斯导演的精彩短片，然后我听到了主持人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有请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

    来了，演出开始。

    薇琪陪我一起走上讲台，把我送到话筒前，她捧着我的脸亲吻了一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和家人坐在一起。

    我慢慢定下心来。

    2008年8月25日，星期一的晚上，我实现了自己永不放弃的梦想。“站在这里感觉好极了，”我向各位激动的代表说道，“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我和大家共度这个特别的夜晚。”

    我对在场的朋友们和家人们表示了感激：不论成功、挫折，胜利、失败，数十年他们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我向在场的所有人做出了承诺，一定会在2009年1月继续履行自己的参议员使命，把人人都负担得起的医疗视作人民的一项基本权利。

    “我们面临着又一次的挑战，如果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无疑终会到达胜利的彼岸——这不仅仅是民主党的胜利，更是这个国家的复兴。”

　　演讲临近结束，讲稿的最后一句需要一个特别的高调来演绎，其中有约翰·肯尼迪的著名演讲词。我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一股劲，把杰克和我的语言一气贯通：

    “……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事业而努力——让万物更新，让希望重现，让梦想永隽。”

    比别人更努力事情会因此而不同

    航海依旧是我最喜欢的消遣方式。站在海上我就激动，浑身自在，这是我一生的守护。也许比起以前，我现在更加喜欢航海了。海已经成为我和孙子们之间的一条纽带，这点也让我很快慰。

    小泰迪如何成长为一个水手的故事是我最喜欢讲的故事之一。这里的小泰迪并非我的儿子，我是大泰迪，中泰迪是我的儿子，而小泰迪则是他的儿子，1998年出生的爱德华·穆尔·肯尼迪三世。

    2008夏天，10岁的小泰迪来海恩尼斯港度暑假，一心扑在航海上。正像他某天晚上告诉我的那样，他老爸按照我当年的方法把航海技术传给了他。航海乃是肯尼迪家的传统。尽管如此，整个七月份小泰迪的出海情况都不太理想。每次比赛他都是倒数第一、二名，水总会进到船里，于是小泰迪必须得花时间把水舀出去。他经常为此感到沮丧，抹了不少眼泪。但是他父亲和我对他进行了鼓励：继续练、换种技术、别放弃。我把当年从哈佛八队打球的故事告诉了小泰迪，告诉他我至今都不是最好的球员，但是我坚持了下来没有放弃，最后在四年级打上了首发而且触底得分。讲完后，小泰迪的脸上露出一丝快慰。我告诉他：“我们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能比别人更努力。事情会因此而不同。”

    小泰迪坚持了下来。他开始积极学习，成绩有所提高而且越来越好，然后开始接连赢得比赛胜利。等到8月底颁奖的时候，小泰迪在他那个级别的八月系列赛中夺得了第一名，这堪称壮举。但是，对他来讲意义更大的是获得进步最快水手称号，对我来讲也是这样。

    这是伟大的一刻，骄傲的一刻，小泰迪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这是小孩的人生一课，是所有人的人生一课，是我曾经历过的人生一课：如果你坚持到底、永不言弃、孜孜以求，你就很有可能做出成绩。当然，一路上总会有暴风骤雨，你的努力也许无法立竿见影，但是只要你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持一个正确的方向，成功就在前方。

    在与病魔顽强斗争的时刻，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一直都和家人密不可分。坐在门廊前，享受阳光和清新海风，我好想念他们，他们每个人都鲜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此时此刻，我身患癌症。比起以前我更容易疲惫，休息的时间更长，而且常常会用错词。我知道自己会和肿瘤一起死掉，但我没有一天在病床上闲度，每天我都盼望着出门，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摘自《心的指南》：《心的指南针》爱德华·肯尼迪 著 华文出版社 2010年9月版